原创夏与何的何夏与何谈心脏
这是她第五次住院,也是最后一次。
她应该分不清自己在心内科普通病房,还是在重症监护室。
12小时尿量仅ml,一直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时而就迷糊了。
每次我去床边看她,她都强撑起笑脸来,眼中散发的光芒与红紫色的脸颊很是不般配:何医生,你来啦~
一
四年前,也是秋末冬初。
她住进病房,面容姣好,眼睛发亮,笑吟吟的。完全不像扩张型心肌病病人的样子。
左心系统明显扩大,左室收缩功能明显减退,心超如是描述。结合其他一系列检查,扩张型心肌病首先考虑。
查房时,我说再进一步做个病因检查吧,她说不用了,反正医生你治就行呗~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为情。
丈夫不在了,打工谋生,儿子刚读大学,农保,经济条件不允许她花太多钱住院。
我继续说,药物是基础,但心电图表现为左束支阻滞的,建议起搏器治疗,一种改善心功能和预防心脏性猝死的特殊起搏器。
一听价格,她似乎有些紧张,捋了捋头发,随即说,那我们先吃药吧。
二
一个月后,她出现在门诊。
笑吟吟地说,医生,我来啦~
瞒着读大学的儿子,她借了几万块钱,来装起搏器。
手术时,她安慰我,没事的,你尽管做就好了,我不怕疼的。
我开玩笑着,那不行,麻药得用够,你特别优待,买一送一。
出院时,她来门诊告别,表示肯定会认真吃药,少吃盐,每天测体重。
时光过得飞快,两年时间里,按时半年一次门诊复诊。
每次都挂好号,在待诊区安静地等着。
等轮到时,把空药盒一样样摆出来,告诉我因为血压高了一些,把其中一种药自己加了点量。现在一家餐饮店帮忙洗碗,也不觉得累。
说完,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如愿夸她。
对的,改善心功能的药,血压能耐受的情况下,剂量不仅不能减,还得加上去,剂量用够了,对心脏会更大帮助。
你看你的心功能好了很多,心脏也变小了,有一大半功劳是你坚持吃药,还懂得自己加量呢!
三
第三次住院,是年的冬天。
突然就胸闷气促了,端坐呼吸。
不舒服几天了?
一星期。
有什么原因么?
呃,有点累。
因为什么累呢?
因为,因为我干了点活。
干什么活?
何医生,你别批评我呀~儿子毕业了,我想把家里房子装修下,工人费用太贵了,所以自己搬了东西,每天还烧饭给他们吃。
好吧,至少住一个星期。
不过你自己算一算,值不值得?
住院花的钱,差不多够请一个工人干一星期活,再加请一个阿姨烧一个星期饭了!
四
不曾想,三个月之后她又来了。
电击一次。
给她做了起搏器程控测试,电击是因为室性心动过速发作,频率次/分。
“起搏器”的除颤功能救了她一命。
她很自觉汇报着,最近店里很忙,加班的话老板娘每天多给块钱,所以有点累...
这次,只住了3天就要求出院了。
五
其实在最后一次被送进院之前,她来门诊看过三次。
快频率房颤,反反复复脚肿尿量少,肾功能也不好了。
每次我都劝她住院,可再怎么劝都不听了。仍是笑吟吟的,但眼神中分明多了一些倔强。
我有些生气,要给他儿子打电话劝她住院,她只是不许。
儿子并不知道她生病,更不知道她因为心脏病而装了起搏器。
这是第一次见她儿子,自来熟地就叫我,何医生,我妈是不是很严重了?
我说是的。语气有些怨怼。
他突然就哭了。
当跟他说需要去重症监护室并且血滤每天价格不菲时,他毫不犹豫就表示要去,马上去!
大姨在边上劝他再考虑下,他表示决定了。
她迷糊着,应该不知道自己在重症监护室。
下班前去看,她勉强撑起笑脸来,说是好多了。
晚上接到电话,室颤了,在复苏,瞳孔也大了。
ICD电到不再电,按压的手一直没有停,复苏了一个小时,终于心跳稳定了。瞳孔慢慢恢复到正常。
儿子在门口嚎啕大哭,亲戚朋友也来了一堆。
刚回到家,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她儿子的声音:何医生,我大姨她们说不治了,怕我负担太重,你说我妈还有希望么?我信你。
我说,看今晚吧,如果能熬过,也许还有一半希望。
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
死神是否带走一个人,取决于很多因素。有些抉择,医生能做,有些则不能。
才51岁。
认识她四年,一直积极坚强地活着。
心跳停了能重启,瞳孔散大后又能恢复,怎么能不治?!
可亲戚们的担心不无道理,终末期心脏病要挽回终究要花很大一笔钱。
她们是亲戚,也是债主。
她们站在亲戚的立场心疼外甥,也站在债主的角度担心他还不起钱或者借更多钱...
想着想着,眼睛突然就进沙子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医院顶楼餐厅买了早餐,打包盒不用钱。
再去ICU看了美萍,她笑吟吟地说,何医生,你来啦~
晚上值班,值班室床铺上一席被褥,干净松软...
闹钟响时,觉得好困。
写在年10月23日
夏与何谈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