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的婚姻和爱情与现在有什么不同呢?
那个年代,路路通没有实行,物质缺乏,婚外恋小三还羞于人口。来看看彩典先生的经历吧。
1
强子是去供销社买笔记本时碰上董彩霞的。
她来供销社打酱油,打了酱油出门时与强子打了个照面,强子管她叫了声“大姐”,董彩霞说:“强子,我正好有件事情找你帮忙。你有空吗?”强子跟她说:“有空,有啥事你说。”董彩霞说你得跟我去我家。
强子买了笔记本随着董彩霞到了她家。
董彩霞的父亲原本是城里的医生,三年困难时期下放到刘家营公社卫生院,前两年,落实政策,回到城里上班,董彩霞的娘、弟弟和妹妹也随着她父亲进了城。彩霞成年,户口转不了非农业,留在了刘家营,跟爷爷一起生活。
董彩霞把强子领进院子时,她爷爷不在家。她给强子冲了一碗红糖水,放在老式衣柜上:“先喝口水。”强子说:“我不渴,大姐你有啥事你就说。”董彩霞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强子:“你先看看,我想让你给写封回信。”强子看完董大姐让他看的那封信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2
写信人叫王安。
王安是谁?王安是强子的哥们,胳膊腿也不利索,比强子大两岁,初中没毕业就学了修鞋手艺,用他老爹的话说,不比好胳膊好腿的人来钱少。
王安的老爹常以王安为例教导强子的老爹,说人不能想得太高,要本分,啥是本分,胳膊腿不利索的人还想着上大学,那就是不本分,踏踏实实在集市上摆摊赚点小钱,那就是本分。
强子想不到,估计王安的老爹也想不到,本分的王安却办了一件不本分的事情:给董大姐写了情书。要董大姐嫁给他。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让半庄的人笑疼肚子。
在刘家营,流传着一种说法:像强子和王安这样原本好胳膊好腿活蹦乱跳的人一夜之间站不起来了,原因就是大夫打针时打错了地方,伤了神经。
强子听娘讲过他是怎么腿脚不利索的。高烧,请公社卫生院的大夫打了一针,烧退了,却站不起来了。庄稼人就认为强子这样的病是大夫打针打的。据说,当年给强子和王安打针的,就是董大姐的父亲。
王安之所以给董大姐写信,是因为听信了庄稼人的说法,自己的腿脚是董大姐的父亲打针给打坏的,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没人看得上。给董大姐写信,说没人嫁我,我就娶你!
也曾有人跟强子说过,将来你要是搞不上老婆,就娶董大夫的闺女。强子就有点为董大夫的闺女担忧。
就强子所知,刘家营有六七个跟强子一样走路的同龄人呢。可董大夫只有两个闺女,就算这两个闺女都乐意嫁给被她们父亲打针打坏了腿脚的人,也还有四五个人搞不上老婆呀!这事听起来挺荒唐,可王安的信就在强子手里拿着,不由得强子不信。
董大姐为什么要让强子看王安给她的信?她是要强子给王安写信吗?这信可怎么写?董大姐不理睬王安这荒唐的行为不就得了吗?
强子把信交还给董彩霞,问:“大姐,你是让我代你给王安写信?”董彩霞说:“是啊。”强子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写,你自己不写?”董彩霞说:“我说他的腿脚有了毛病跟我爹给他打针没有关系,他肯定不信,你要是说你们这种病跟打针没有关系,他肯定信。因为你有知识,你知道你们这病是怎么回事。”强子明白了,董彩霞是让他说服王安,别再有让董彩霞嫁给他的荒唐想法。
强子说:“可我以什么身份给他写信?他又没有给我写信。”董彩霞把信放回抽屉里,说:“其实,我把你叫来,只是让你看看王安给我写的这封信,给他回不回信倒不打紧。”“为啥要让我看王安给你的信?”强子问。
董彩霞说:“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过跟王安一样的想法?”强子说:“腿脚的毛病是因为你爹打针打坏的?还是将来搞不上老婆就娶董大夫的闺女?”董彩霞说:“对呀,有没有过将来搞不上对象就娶董大夫闺女的想法?”强子摇头:“没有,我哪敢有那想法?”董彩霞问:“为什么?我不漂亮吗?”强子说:“你漂亮,可我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董彩霞说:“我要是帮你考上大学,条件是你娶我,你乐意不乐意?”强子就笑了,说:“大姐,咱俩可从来没开过玩笑啊。”董彩霞说:“谁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强子心说:“这姐们想什么呢?”董彩霞看出了强子心中的迷惑,说:“你都考了两次大学了吧?成绩都过了,为什么没走成?”强子说:“还不是因为腿脚不利索?”董彩霞问:“录取老师连你的面都见不到,怎么能知道你腿脚不利索?”强子说:“考试成绩上线后要体检。体检表上写着谁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董彩霞又问:“谁往上写?”强子说:“当然是体检大夫了。”董彩霞说:“那要是体检大夫把你的毛病往轻了写,是不是犯不了错还能让你上大学?”
强子心说:别看董彩霞没上几年学,分析问题还挺缜密。她说得对,体检大夫在体检表上写了啥,用了什么样的词,对强子上成上不成大学有着至关重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因为行走的困难程度没有一个等级评判标准,大夫说轻就轻大夫说重就重。像强子这样的人,说命运掌握在体检大夫的笔尖上,一点也不为过。
强子点头,说:“是这么回事,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大夫往轻里写?”董彩霞说:“我能帮你呀。”强子说:“你又不是大夫。”董彩霞说:“我爹,医院的副院长了。我跟爹说我在跟你搞对象,到时候让他跟体检大夫说,笔下留情。大夫会不听他的吗?”
强子猛然开窍:对呀,只要做得不太明显违规,谁放着河水不洗船?
强子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就算我考上了大学,你这么好的条件,乐意跟一个走路都走不稳的人过一辈子?”董彩霞说:“正因为你腿脚不利索,我才要跟你结婚。说白了,我就是要进城,要农转非。你上了大学,毕业就是工程师,按规定是可以给家属农转非的,你的身体需要人照顾,我能随你进城。”强子说:“我把你办进城后你就把我甩了,另找他人?”董彩霞不高兴了:“强子,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怎么会那么缺德?再说了,你是大学生,工程师,我是文盲,只有你甩我的份,我怎么会甩你呢?我要不说图你点啥,你能接受我的帮助吗?我要不说帮你考上大学后你能帮我办进城,我爹肯帮忙吗?”
强子便有点自责,人家好心好意帮你,你还有歪想法。赶忙跟董彩霞道歉:“我也是故意气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董彩霞说:“这么说,你同意跟我搞对象了?”
这可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别说董大姐能帮强子圆大学梦,就是她帮不了啥忙,强子能娶到如此体健貌端的女人当老婆,那可是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事情啊。但强子还是得拿捏着点,不能让董大姐瞧不起。
强子说:“这样吧,如果我今年考得不错,咱们再谈这件事情,假如我今年连最低线都没上,谈这件事情没有意义呀。“董大姐说:“可那来得及找我爸吗?”强子说:“你可以先跟你爸说说,让他提前跟外科体检大夫打个招呼,如果我过了考试关,进入体检那一关,让大夫把我腿脚不利索的程度尽量往轻里写。”
董大姐说:“强子,你当我是傻子?我跟我爸说了,体检大夫往轻里写了,你考走了,还管我呀?”强子说:“你怎么能这么看我,我是那样不讲良心的人吗?”董彩霞说:“你讲不讲良心是一回事,到了大学,有那么多漂亮姑娘,你会想起我?”
强子想说,大学里有再多的漂亮姑娘,谁会看上一个拐子?又一想,如果这样说了,有贬低董彩霞之嫌:是因为我是文盲,才追你呗?
强子说:“那你说怎么办?”董大姐说:“你现在就告诉我,乐意不乐意跟我搞对象?”强子说:“就我这样的人,走路风摆荷叶,躺着长短不齐,连我大哥和我二妹都瞧不起我,你不嫌弃我,你说,我能不乐意吗?只是我也不坑你,咱说好,如果我今年考砸了,咱们就当没有说过这件事,你还是我大姐,我还是你兄弟。你看中不中?”董彩霞当胸擂了强子一拳:“就这么说定了!”
3
董彩霞找到一张自己的照片,还有一块绣着鸳鸯的手帕,给了强子,说是定情的礼物。
强子说我送给你点啥呢?董彩霞说:“随便,只要能代表你的心就行。”强子就在几天后的集市上买了一块红色的纱巾,给董彩霞送去。
董彩霞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强子从衣兜里掏出纱巾,把纱巾从信封里拿出来,朝董彩霞晃了晃:“你看,我给你买的纱巾,喜不喜欢?”
董彩霞擦擦手,伸手来接那纱巾,强子把纱巾递过去,偏偏这时候平地起了一股旋风,董彩霞没接住纱巾,纱巾被那股旋风高高卷起,眨眼工夫就随着旋风飘出了院子。
强子是学过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不信神不信鬼,可看着那团飘逝的红色,心里头却犯了嘀咕,说:“不吉利!”董彩霞却不在乎,说你一个文化人,还这么迷信。
年的体检规定挺具体,就算没有人给强子说话,强子的体检也可以过关,但强子不能跟董彩霞说不是她爹起了作用。
体检后的一天,董彩霞跟强子说,她父亲要见强子。强子随着董彩霞去了县城。已经多年没见到董彩霞的父亲了。虽然小时候让董彩霞的父亲看过病,但这么多年未见,还是显得有点生疏。
屋子里只剩下强子和董彩霞的父亲时,强子说:“伯父,谢谢你跟体检大夫打了招呼。”董彩霞的父亲说:“我听小郝说了,按照新颁布的体检标准,你本来就合格。”强子说:“还是你的话管用,人家写的挺清楚,不会让录取老师产生误解。”
董老头问了强子都报了哪些学校,啥专业。强子一一汇报。然后,董彩霞父亲话题一转:“今天见你,是要跟你说说彩霞的事情。”强子心里就是一沉。担忧的事情果然来了。强子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搞对象,女方乐意还只是过了头一道关,以后的关口还多着呢,女方父母那一关很重要,好多有情人未成眷属,就是因为父母反对。董彩霞的父亲如此郑重其事跟强子说他跟董彩霞的事情,肯定是不乐意女儿嫁给一个腿脚都不利索的人。
强子黯然说:“伯父,你说。”董彩霞的父亲说:“强子,虽然这几年我离开了刘家营,但对你们家里的情况,我还是熟悉的,你爹你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你呢,也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聪明,好学,一个初中生能在高考中考出超出全国重点大学录取线的成绩,真了不起。我跟彩霞的妹妹说,她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刻苦精神,也不至于连专科都考不上。你跟彩霞的事情,彩霞都跟我们说了。我和她妈不反对,只要你们俩过得幸福,我们就高兴。我今天想跟你说的是,你跟彩霞好,是不是因为她有我这个当副院长的爹,能帮你在过体检关上说上话?”强子赶忙替自己澄清:“伯父,不是那样的……”让董彩霞的父亲阻止了:“强子,你先听我说完。你上了大学,在新的环境里,对事物的看法和想法都可能会变。别以为你腿脚有毛病就没有女孩子喜欢,女孩要真喜欢你,也不会在乎你身体上的这点缺憾。我是说,你现在就该想好,能不能做到无论环境怎么变化,你都不会离开彩霞。我真的替她担忧啊。她这么大了才搞对象,也是挑了又挑拣了又拣,你大学毕业二十六岁,而她就二十八了,你就是三十岁再重新来过也不晚,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就不那么容易搞对象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强子明白了,董彩霞的父亲之所以要见他,是替闺女担忧。
董老头是怕强子上了大学后跟哪个女同学好,把董彩霞甩了。强子原本还担忧董彩霞的家人反对他和她好呢!她父亲在担忧他会甩了董彩霞!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强子跟董老头说:“伯父,我这样一个腿脚都有毛病的人,彩霞这么好的姑娘能看上,是我的福气。现在不兴赌咒发誓,但,伯父,请你相信我,这一辈子我只对彩霞一个人好。绝对不会三心二意。”
说到这里,董彩霞突然一挑门帘走了进来,拉着强子的手,面对自己的父亲:“爸,你就相信你闺女的眼光吧。”
4
那一年的体检标准规定:肌肉萎缩肌力三级以下不合格。
肌力分为六级,“三级以下”指零级、一级、二级,体检大夫确定强子的肌力是四级,县招办负责人认定一个大家庭里有兄弟五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四在老三以下,在强子的档案里写了“不宜录取”四个字。
强子上访,从县招办到教育部,请求取消档案上的那四个字,结果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上大学的希望又一次破灭。
强子找出董彩霞送给他的那张照片和绣着一对鸳鸯的手帕,去还给她,彩霞不接,问:“强子这是啥意思?”强子低头说:“我没上成大学,没法把你办到城里,我不能耽误你,就算我们压根就没有那回事。”董彩霞就流泪了,说:“强子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还真以为是我是看你能考上大学才跟你好啊?你腿脚不好可脑瓜子好啊,就算一辈子在农村,我们也不比别人活得差。我就是要跟你结婚,给你生孩子。”强子说:“可你爹你娘乐意你嫁给我吗?”董彩霞说:“咱俩明天就去公社领结婚证,领了结婚证咱们就是两口子了,谁还能怎地?”
别看董彩霞文化水平不高,却挺有主意,知道领了结婚证两人就是合法夫妻了。
5
后来,国家放宽高校招生体检标准,只有一张初中毕业文凭的强子考上了研究生。
多年后,强子和董彩霞回老家,朋友们聚会,说起往事,大伙都夸董彩霞不简单,把丈夫培养成了副厅级干部,把儿子培养成了博士。
董彩霞自豪地说:“那是因为我有眼光。”
强子却觉得,董彩霞嫁给他,是因为没指望他出人头地,吃苦受累都认了。
这是爱情吗?强子也不知道。可是他回忆自己的大半生,觉得满足,嗯,非常满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