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为五块钱折腰的女人
深夜,万籁俱寂。
一辆开往机场的小轿车内,却爆发着激烈的争吵。
“江眠月,这是我们的婚前旅行!你却跟我说你爱着我弟弟,你对得起我?”
男人咆哮着,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直暴。
副驾上的女孩一脸倔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叶倾年,我们分手吧。”
“分手成全你们?”
叶倾年怒极反笑,一向温润如玉的俊脸扭曲到狰狞,猛地将油门踩到底,“做梦!”
轰的一声,车子往前狂飙。
江眠月慌了,伸手去抢方向盘:“叶倾年,你想干什么?停车,放我回去!”
“回不去了,月月,我们一起死吧!”
争扯间,直行的车身开始失控,在漆黑的马路上左冲右撞,险象环生。
江眠月终于怕了,声音染上哭腔:“倾年哥,求你别这样,我害怕……”
听出她话里的软弱与恐惧,叶倾年眼中闪过挣扎,片刻后,终是缓缓松开油门,踩下了刹车。
然而,车速丝毫没有降下来。
叶倾年脸色陡变。
刹车失灵了!
就在此时,前方浓黑夜色里,幽灵般冒出一辆大卡车,疾速朝这边冲来。
“月月,小心!”
车速太快,距离太近,叶倾年来不及避让,大吼着往右急打方向盘,堪堪在卡车撞来之际,偏过车头,让江眠月所在的副驾避开了撞击。
而他自己所在的主驾,却避无可避,被卡车撞了个正着。
嘭!
一声惊天巨响过后,轿车被撞翻在路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而那辆肇事卡车,却已趁着茫茫夜色,逃匿不见。
……
十年后。
凛凛寒冬,街头大雪纷飞。
江眠月裹着单薄的棉袄,守着天桥下的简陋画摊,冻得牙关打战:“卖画啦,简笔肖像画,二十块一张!”
这是她如今唯一的糊口营生。
十年前那场车祸,毁了叶倾年,毁了叶家,毁了江家,也毁了她。
自那以后,除了这条命,她便一无所有。
吆喝半天,摊前才来了个女人:“十块画不画?”
想到月底还没着落的房租,江眠月答应了。
她左手执笔,在纸上快速勾勒,素指纤巧灵活。
端着颜料盘的右手,却不自然的扭曲蜷缩着,丑陋如*爪。
女人嘀咕:“原来右手有毛病,怪不得是个左撇子。”
江眠月笔一抖,默然拉上右手衣袖。
画完后,女人却挑三拣四,说把她画丑了,只肯给五块。
江眠月无奈解释:“肖像是写实画,会还原实际相貌上的瑕疵,并非故意丑化您。”
“意思是我本来就丑咯?”
女人恼羞成怒,一脚踢翻画摊,扔了钱就走,“死残废,画得这么烂还有脸出来卖,给你五块是施舍,少给脸不要!”
江眠月怕惊动城管,不敢追上去理论,闭了闭眼,先扶起画摊,才忍辱去捡那张纸币。
却不料,一只锃亮名贵的手工男士皮鞋,踩上了她的指尖。
“想不到昔日的美院天才,也有沦落到街头卖画为生,为五块钱折腰的一天。怎么,江家那两个老东西,临死前没给你留点遗产?”
这个声音!
江眠月呼吸一窒,猛地抬起头。
逆光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修长,眉目浓如墨画,恍惚让她看到了十年前的叶倾年。
可他脸上,毫无叶倾年的温雅柔和,那目光冷戾如刀,剐得她遍体生疼。
不,这不是叶倾年,叶倾年早就死了,这是叶倾年的孪生弟弟,叶家仅存的血脉,她十年来最想见,也最没脸见的男人——叶景城!
江眠月抖着唇,眸光剧颤:“景,景城,你回国了?”
“十年不见,真难为你还记得我。”
叶景城居高临下,将她脸上的慌乱无措尽收眼底,“见到这张和我哥一模一样的脸,你好像不怎么惊喜?”
“我……”
一提他哥,江眠月便惨白了脸,心痛如绞。
这笔孽债,要追溯到十年前,她的大学时代。
那年,江眠月17岁,考上了叶家所在城市的美术学院。
因为江叶两家有点交情,常年在国外出差的江家夫妇,便把她托付给叶家照顾。
寄居在叶家的江眠月,就这样邂逅了叶家孪生兄弟,她命中注定的情劫。
叶家兄弟长相一样,性格却是南辕北辙。
哥哥叶倾年,温雅可亲,如兄长般待她关爱有加。
弟弟叶景城,傲娇*舌,总是戏弄她,跟她作对。
相处中,江眠月逐渐喜欢上了坏小子叶景城,却碍于少女自尊不曾表露,还阴差阳错的成了叶倾年的女朋友。
那时的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美院的天才学生,向来娇纵任性。
明明跟叶倾年在一起了,却仍放不下对叶景城的念想,自私的在两兄弟间徘徊。
还仗着叶倾年对她的宠爱,作天作地,在他求婚的当晚,以考验为由,非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婚前旅行。
叶倾年为讨她欢心,连夜开车带她去机场。
谁料路上被他发现,原来她并不爱他,爱的是他弟弟叶景城,跟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和叶景城置气。
两人大吵一架。
江眠月恼羞成怒,闹着要分手下车,跟叶倾年争抢方向盘,害他来不及躲开对面冲来的卡车,当场车翻人覆。
叶倾年身受重伤,卡在变形的驾驶座里,动弹艰难。
而副驾上的她,却在他的舍命保护之下,只是轻伤加半昏迷。
眼看车身着火,叶倾年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她推了出去,自己却没能逃出生天,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噩耗传回叶家,年迈的叶父惊闻之下,突发脑溢血,昏迷住院。
三天后,终是没能挺过来,随着儿子去了。
柔弱的叶母,受不住接连痛失长子和丈夫的灭顶打击,从医院停尸房出来后,就爬上天台跳了楼。
短短几天,叶家便家破人亡,死得仅剩叶景城一人。
丧礼后,叶景城拒绝了江家的补偿,不声不响的出了国,一走就是十年。
江眠月知道,这是因为他恨*了她。
恨到宁可背井离乡,孤身去国外讨生活,也不想再看到她,留在这座有她痕迹的城市。
她也知道,叶景城绝非良善之辈,不会轻易放下仇恨。
早晚有一天,他会回来向她复仇。
这一天,她等了十年。
如今,终于来了。
01
凶手只有她一个
“都想起来了?”
叶景城冷声打断江眠月的回忆,踩在她左手上的脚用力碾磨,“我还当十年过去,你早已忘了欠我叶家的这笔血债。”
手背皮开肉绽,江眠月强忍痛楚,哽咽摇头。
怎么可能忘?
虽然撞死叶倾年的元凶,是那个肇事逃逸的卡车司机,但那场车祸,说到底是因她而起。
叶家二老的死,她亦难辞其咎。
十年来,她日夜置身悔痛中煎熬,一秒不曾解脱。
“景城,我知道你恨我。”江眠月哑着嗓,声音卑微如尘埃,“当初是我害了叶家,害了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叶景城仿佛听到了笑话:“被你害死全家,你觉得,我还能过得好?”
江眠月自知失言:“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叶景城厉声打断她的道歉,眼中戾气翻涌,“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换回我一家三口的命?收起你的鳄鱼泪,我看了恶心!”
“我知道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江眠月努力抑制着泪意,“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那个肇事卡车司机,希望能给叶家一个交待……”
闻言,叶景城眉一挑:“哦,那你找到了吗?”
江眠月惭愧的低下头:“还没有。”
十年间,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搜寻那个肇事司机,却至今毫无线索。
对于这个答案,叶景城冷笑一声,毫不意外。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肇事卡车司机,害死他哥的凶手,从来就只有她一个!
当年,他哥车祸身亡后,江眠月声称是一辆卡车撞了他们,夜太黑,她没看清车牌。
偏偏那条路段当晚监控故障,没能拍下车祸始末。
车身又在被撞翻后漏油起火,烧得面目全非,连行车记录仪也没能幸免。
且事发时间是午夜,路段车辆稀少,找不到任何目击者……
一切,都无从佐证江眠月供词的真实性。
不巧,警方在车骸残存的方向盘上,提取到了她的指纹,证明她有抢夺方向盘导致翻车的嫌疑。
真相如何,已昭然若揭:江眠月害死他哥后,编了桩肇车事故来推责!
可立案后,江家到处打点关系,硬是以动机不足,证据不充分为由,将车祸定性为无头肇事案,令江眠月无罪释放。
这个结果,叶景城母亲无法接受。
长子惨死,罪魁祸首却没受到任何惩罚,丈夫又紧跟着儿子去了……老人家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楼。
那时起,叶景城就发誓:既然法律惩罚不了江眠月,那么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送她下地狱!
所以当丧礼过后,学校举荐他去国外名校当交换生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变卖所有家产,带着家人的骨灰,出国苦修打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有足够的能力回国复仇。
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十年!
想到这里,叶景城目光发狠,一把拽起江眠月:“跟我走!”
江眠月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塞进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豪车,往郊外绝尘而去。
……
一阵风驰电掣后,车子驶入一座新修的私人墓园。
叶景城粗暴的把江眠月拉下车,拖到墓园中心的三座坟墓前:“跪下!”
看到墓碑上的名字,江眠月瞬间红了眼,膝盖砸进冰冷的雪地,朝三座墓碑各磕了十个头。
“叶伯伯,叶伯母,倾年哥,对不起,我来晚了!”
每一个叩首,都是以额贴地,把雪地都融出了一个坑。
这是江眠月十年来,第一次到叶家坟前祭拜。
当年,她因故没能赶上叶家的丧礼,自责万分。
后来才得知那场丧礼上,叶景城不知为何,只给家人举办了追悼仪式,却没将骨灰下葬,连衣冠冢也没立。
因而这些年,她想祭拜叶家人都无处可去。
至于眼前这座处处崭新的墓园,显然是叶景城回国后才修建的。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叶景城冷笑:“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到现在才让家人入土为安?”
江眠月点了点头。
叶景城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道:“因为我发过誓,一天不送害死他们的人下地狱,就一天不安葬他们的骨灰!”
竟是这样。
江眠月低低苦笑:“如今你已安葬了家人,看来我的死期到了……也好,我这条命,早在十年前就该还给叶家了,之所以苟延残喘活到现在,不过是为了等你回来,亲自取走而已。”
说罢,她闭目仰起纤细的脖子:“你动手吧!”
“死就行了吗?”
叶景城冷嗤,抬手一击掌。
立刻,墓园角落走出两个男人,手捧大红凤冠霞帔,恭敬地上前:“叶总,您吩咐我们的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
叶景城点头,修长的手指抚过嫁衣上精致繁复的刺绣,目光扫向江眠月,“给她穿上!”
02
坟前婚礼
江眠月睁开眼,惊疑不定的望着面前的嫁衣:“为什么要我穿这个,你想干什么?”
叶景城冷冷道:“别忘了,我哥是为了向你求婚而死,出事前,我父母也一度将你视作未来儿媳,所以,你今天除了要偿命,还得偿我哥一场婚礼。”
婚礼?
江眠月瞳孔一缩,骤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要我和叶倾年……结婚?”
她摇着头,惊骇后退,“不行,我不答应!”
“由不得你!”
叶景城冷着脸,喝令两个手下,“还不动手?”
“是!”两人抖开嫁衣,兜头罩向江眠月。
“走开,我不穿!”
江眠月竭力挣扎,却终究无法反抗,被迫套上一身殷红如血的嫁衣,无助的跌坐在冰天雪地里,红衣铺地如花。
原本苍白憔悴的面容,被这浓艳血色一衬,竟有种摄人心魄的冶丽。
叶景城心一跳,险些被魇住,飞快移开眼。
江眠月自知今天在劫难逃,也不打算做什么无谓的抵抗,她不怕死,早在十年前,就有了给叶倾年偿命的觉悟,却唯独不能嫁给他。
因为她不爱他,所以不能向他许诺婚姻,哪怕是死后也不能。
十年前她错过一次,绝不能再错第二次。
江眠月深吸口气,缓缓开口:“叶景城,你要我给叶家人偿命,可以,我不会反抗。但请让我脱了这身嫁衣,我不能穿着它去见叶倾年。你哥有他的尊严,你以为逼我跟他结婚,对九泉之下的他来说是成全?不,这是亵渎!”
亵渎二字,瞬间触怒了叶景城。
他猛地掐住江眠月的脖子,将她从叶倾年坟前提起:“最不配在这里说亵渎的,就是你!但凡你有一点良知,当初就不会在害死我一家后,连他们的丧礼都不来!还有你们江家,说是会全力配合警方调查车祸案,却没过几天,就举家闭门不见!”
江眠月喉咙剧痛,脸色因窒息而涨紫,艰难的摇着头,想说:不,不是这样的……
十年前,叶家丧礼那天。
她想去吊唁,却被父母锁在家里。
只因当时,叶景城刚家破人亡,对江家尤其是对她,恨意正浓。
父母怕她去了后,会遭到叶景城的报复伤害,打算过些天,等他冷静下来,再带她登门谢罪。
江眠月不肯听父母的,执意要去吊唁,偷偷从公寓二楼翻窗出逃,摔断了作为美术生最重要的右手。
由于急着赶去丧礼,她没有马上就医,忍痛拖着断手赶往殡仪馆,却为时已晚,丧礼已经结束。
她只能徒劳的跪在空无一人的灵堂,嚎啕大哭。
回去时,天空下起暴雨。
江眠月浑浑噩噩的淋雨行走,昏倒在了雨中。
医院时,那只摔断的右手,已经感染发炎严重,面临要截肢的危险。
为此,父母抛下一切事务,带着她辗转国内外求医。
所以,当警方上门追访车祸案时,才会寻了个空,成了叶景城眼里的“举家闭门不见”。
最终,江眠月右手保住了,却落下了终生残疾:骨节畸形,肌肉萎缩,情绪一激动就会抽搐,再也无法握笔。
自此,她不得不改用左手学画,绘画水平一落千丈。
曾经的美院天才,沦为人人耻笑的吊车尾,前途尽毁,黯然退学……
可这一切,随着叶景城的手越掐越紧,江眠月无法吐露半句。
心潮翻涌间,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
叶景城目光一凝,陡然松开了她。
江眠月砰的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剧烈咳嗽。
下一秒,右手被他猛地拽起:“我竟才发现,你如今还是个残废!”
残废……
江眠月心脏狠狠一抽,下意识蜷起手,不想被他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
可叶景城强硬的,一根根掰开她的五指,嘲弄的审视:“你这手,是那场车祸造成的吧?哼,苍天不公,只废了你一只手,却让我哥丢了一条命。”
江眠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分辩。
是啊,相比叶倾年失去一条命,她不过失去一只手,算得了什么?
他这样恨她,哪怕她说出实情,他也不会信的吧,甚至还会认为,她是想卖惨装可怜。
可就算时光重来,叶家丧礼那天,她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跳下二楼窗台。
“恶心的残废!”
叶景城看够了,嫌恶的甩开江眠月,命令两个手下把她带到叶倾年坟墓后方。
只见被高大墓碑挡住的背面草坪上,赫然有一个长方形深坑,大小刚好容得下一人。
江眠月倒抽一口冷气,眼前浮现一个词:陪葬坑!
泥土这么新鲜,看来,是在开车带她来的路上,不,应该是找到她的那刻起,他就命人在挖了。
十年未见,重逢的第一秒,他就在给她计划死法。
他们之间,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只有血海一般的深仇。
叶景城冷哼:“江眠月,你该庆幸江家那两个老家伙死得早,否则今天陪葬的,就不只你一个了。”
话落,眼朝两个手下一横。
两人会意,押着江眠月,往坑里狠狠一推。
咚!
江眠月重重摔进深坑,浑身散架般剧痛。
紧接着,纷纷扬扬的雪和泥土,不断落到她脸上,身上。
是叶景城在指挥手下填土,要将她活埋!
沉重的泥土很快就覆盖了江眠月满身,压得她四肢不能动弹,肺腑间满是雪的凉气和土的腥气。
唯一能眨动的眼睛,也逐渐被肮脏的泥土糊住,陷入黑暗。
十年孽债,终于要尘归尘,土归土了吗?
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脱下这身嫁衣。
倾年哥,我来殉你了,待会看到我的时候,别嫌我亵渎了你呀……
江眠月惨淡一笑,缓缓闭上眼,呼吸渐停。